“顾家有一书生呀,不闻窗外事啊,只知手中书嘞,六年寒窗读,年年不中举呀,赵家一小女啊,嫁这穷书生哟,可怜噻~可怜哟~”稚嫩的童声唱出的歌谣顺着清早的雾气传进了四边院,在院子里不断的回响。我再没有睡意,慢慢起了身。“秋婶?秋婶?”院子里传来清... 掌趣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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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有一书生呀,不闻窗外事啊,只知手中书嘞,六年寒窗读,年年不中举呀,赵家一小女啊,嫁这穷书生哟,可怜噻~可怜哟~”

稚嫩的童声唱出的歌谣顺着清早的雾气传进了四边院,在院子里不断的回响。

我再没有睡意,慢慢起了身。

“秋婶?秋婶?”

院子里传来清面的香气还有木槌拍打衣服的声音,不一会声音停了下来,门被推开了。

秋婶走了进来,习惯得收拾着床铺,我揉了揉眼角,无奈得说

“这一大清早的,街坊的孩子都不用上学堂吗?”

秋婶用力怕打着被褥,哼着气“都已经跟街坊的说了好多遍了,偏就跟约好了似的,都不管教孩子。”

“书房亮灯了没?”我边梳着发尾边往门边走去,秋婶也理好了被褥,往外走着。

“没亮,老爷还没起呢。”

外面童谣还在继续,我有些担心“秋婶,我去看看吧,老爷该起了,你去唤唤,别误了时辰。”

看着秋婶往书房那边去了,我才往大门走去,我清了清嗓子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严厉一些。街坊的小孩看见我出来倒是没有再继续唱了,只是其中有人叫着“看啊,这就是赵家养了个书生的小女。”

我双手紧紧得捏在一起,本想说些什么,开口时那群孩子已经笑着跑远了。

府门口前面的有一滩小池,雾气萦绕在池水上方,雾蒙蒙的刚好衬着南城初冬还没有亮全的天空。

我将披在身上的单衣裹紧了一些,想在门口多站一会,贪恋南城清日沁人心脾的气息。

有个黑影穿过池塘边的雾气,正朝这边走来,我笑着叫人

“吴奶奶,这么早就出摊吗?”

吴奶奶展开笑颜,停在门口与我说话

“是啊,青姝啊你也是时候该说说街坊那些老妈子了,叫他们管着孩子,别总是成日没事就来门口唱一些有的没的,偏天生你们夫妇两人性子都温和,换做其他人早就一盆水泼去了。”

我低头笑着没说话,吴奶奶将手中挎着的竹篮往里收了收,凑近了一点,我微微弯腰听着

“其实啊,小孩儿哪懂这些啊,肯定是老妈子七嘴八舌说的啊。”

“吴奶奶,青姝明白了,虽我家老爷说过不在意这些,但总这样也还是会扰了读书的清静,我到时自去说一说。”

送走吴奶奶后,我便进了院子。

院子里丫头们正一前一后得慢慢上着膳食,暮云手上搭着一条披风朝我走来,嘴角带着笑,暮云性子温和,总是善以待人,不知为何街坊会传些不好的谣言。

他将披风搭在我肩上,拉着我到桌前,一点点往我碗里夹菜。他对待下人也是出了名的和善,从来不让下人们在身边过多的伺候,最常带在身边的也只有一个陪读,叫阿四。

我不知道他的全名,只是听见暮云这样叫他,府上的人也就这样叫他,我与暮云成亲之前,阿四就跟着暮云了。

说来也奇怪,初次见阿四时还惊叹这么壮大又不苟言笑的人,竟然是书生陪读,说是看家护卫还容易相信一些,不过后来看见阿四常常与暮云一同在书房彻夜畅谈,心中的疑惑才慢慢放下。

我歪头看着站在旁边的阿四“阿四,你也来吃些吧,不至于饿着肚子去游学。”

“不用了夫人,我习惯了,路上吃些干粮就好。”阿四说话时总是面无表情,开始我还以为阿四是不太喜欢我,后来才知道他对谁说话都是这样的,唯独对暮云说话时,表情会松一些。

暮云拿过我的碗,往里面盛着热汤:“入冬了,池边寒气重,你别总在池边站着,我让秋婶每日都炖汤,你每日都要喝些。”

我双手捧着盛着汤的碗,鸡汤在碗中像池水一样荡着涟漪,也将暮云柔情的眼神映在其中,我只觉得手心的暖意比不上心中的暖意。

一碗鸡汤入肚后,我还是想着祖母昨日说的话,心中纠结着。

暮云抬手为我擦去嘴边的汤渍,不经意的问“昨日回赵府,祖母拉着你说了许多话,可有嘱咐什么?”

我有些庆幸暮云能先将话题挑起来,却总觉那些话阿四在有些难以开口。

“阿四不是外人。”暮云又为我打了一碗汤。

“祖母昨日数落我,成婚六年有余,我们还没有同房之事。”

我低着头脸有些红,突然听见什么东西被打碎的清脆的声音,我猛得抬头查看,却一抬眼就对上暮云的眸光,他的眼神总是有一些我使劲也看不懂的东西。

阿四打碎了旁边的花瓶,暮云没有看一眼,只是一直看着我。

“阿四,你先下去吧。”暮云看了一眼还在收拾花瓶碎身的阿四。

阿四似乎有些不悦,找了一些借口留下来,不过最后还是被暮云打发走了。

我感觉得出来暮云的情绪有些不对,有些慌乱“云郎,这件事先不急,还是念书要紧,我用好膳了,时辰也差不多了,云郎游学的东西昨日已经为你收好了,我送你走再去染坊吧”

我说了一大堆话,慌忙得站起身准备走,暮云却起身拉着我的手腕

“让秋婶把我书房的东西搬到夫人房里吧。”

我记得那时候院中有些微风,天刚刚亮透,阳光渐渐现出暖意,周边浅薄的雾气也消散了。

我记得我笑着,暮云也在笑着。

看着暮云平安上了路,我才梳妆准备去染坊,我从小就梳不好发髻,孩童的时候是祖母帮着梳,如今是秋婶。

“伙房的丫头今日早晨同老奴说,听见房边总是有些动静,夫人,府中是否要加一些看家的?”

“伙房的话不是离书房很近?”

“是啊,昨日那丫头出去看,说是什么也没看见。”

我总觉得心中有些不安,“别去外面雇护卫了,直接去祖父府里寻几个身强力壮的就行了,朝中局势动荡,坊间也人心惶惶,万事小心为好。”

染坊虽然不大,但是事情也不少,我打理好已经快午时了,想起还答应了要去街角吴家用午膳,便马不停蹄得赶了过去。

隔着五个商铺就看见吴家姑娘在外面等着了。

“暄和姐姐。”我开心笑着,暄和是街坊中与我最谈得来的人,与我祖父在朝中也十分交好,暮云出去游学时,我常常来吴家与暄和一同用膳,暄和与我性子不同,她是整个南城街坊中性子最直爽的。

“青姝妹妹,我还担心你不来呢,顾暮云又出去游学了?”

暄和拉着我的手往里面走着,吴家的铺子多为酒楼,她带着我径直走向了里面的包间,茶已经沏好了。

“顾暮云天天都只知道读书,你知道街坊都是怎么说他的吗?”

暄和愤慨的说着,我只能笑着解释“暮云不在意,我也就不在意。”

暄和无奈得摇着头,只能低着头喝茶,安静之时,旁边包厢的人的谈话便逐渐听清楚了。

“李兄,你说边城准备开战的事是不是真的啊。”

“那还有假,我兄长就是在边城当值的,说是敌国那边已经蠢蠢欲动了。”

“边城离南城可不远啊,你说我们既然先知道消息,要不要出去避一避啊。”

“怕什么,就凭那个丁点小国。”

……

暄和与我对视一眼,旁边包间的人声音小了一些,没过多久就走了,暄和松了口气“我祖父确实有说过边城的事,说只是个小国起浪,已经派兵去了,不过听说那个小国有几个将军还是厉害的……你发什么楞呢?”

我没听进暄和说的话,只是一直盯着挑台上的天空

“不知道暮云走到哪里了,秋婶说家里可能进了贼,我有些忧心暮云的书。”

暄和又为我倒了一杯茶,没有说其他话,只是催着我喝茶。

我还是没什么心思喝茶和用膳,只是匆匆扒拉了两口就赶回府里了。

暮云的书房是我专门让人修缮过的,周边又找人加了一圈,这样暮云的卷书们才有地方放,书房一般都是阿四在打扫,丫头们顶多扫扫周边。

我打开书房的门,地上还有水渍,一块一块的,应是阿四清早打扫了的。我不常来书房,怕打扰暮云念书,只是偶尔来送些吃食饮水。

看到卷书整整齐齐的摆在书架上我才松了一口气,走近书架好奇得抽了一卷书出来打开,一股浓浓的墨香味传来,虽然从小祖父就教习过,但是算算也已经很久没有读书了,一直忙于染坊的诸多事情。

我将书卷好重新放了回去,抬眼看去却被众多书卷中的一个吸引了,这卷书与其他的不同,其他书卷的竹木都是白净的,像是新砍的一样,这一卷的竹很暗,颜色也比其他的深,周边还有一些磨损的痕迹,许是暮云常常拿出来看的。

我犹豫了一会,还是将他拿出来了,书卷比我平常的书卷还要大还要长,卷书上有很多图案,文字部分很少,在空白的地方还有暮云用红墨做的记录,我费力得看着字,想着尽可能的看出些什么,但是奇怪的是里面的字似乎很多都是没见过的字。

我正仔细端详着那些奇怪的符号好像像什么东西时就听见秋婶在外面唤着:“夫人,赵大人拨来的看家护卫到了,等着您嘱咐呢。”

我将书卷放回去,关上书房的门“这就来。”

日落时分,秋婶搬了一张椅子在府门前,暮云去游学总是傍晚才回来,我总是会坐在府门口等着的。

等待的时间不定,有时我刚一坐下暮云就回来,有时可能得等到深夜暮云才会回来。

等待的时候我就绣花,用绢布上花的朵数来衡量暮云回来的早迟。

我低着头绣着花,秋婶端出了一盏油灯照着我的绢布:“七朵花了,今日老爷回的比平常都要迟啊。”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得继续绣,秋婶开始有些着急了,又拿了一小被盖在我腿上,四处张望着:“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我站起来看了看远方的身影,只需要一眼我就能认得出暮云,暮云身段好,眉清目秀,街坊的都说暮云是南城最出挑的。

“不是让夫人不必在外面等吗?”暮云轻轻抚了我的脸,若即若离,似乎是怕手上的茧弄疼我的脸。

“没事,我还顺便绣了花呢。”

暮云牵起我的手往院子里走着。与我说着今日游学的趣事,还说了今日写了几首诗,被同窗夸赞的又是哪几首。

我喜欢听暮云跟我说这些,也喜欢他念诗给我听,他声音很好听说话也是轻轻柔柔,就像是在哄孩童一样。

我特别喜欢这样的日子,虽然没有在京城的大富大贵,但是只要与暮云一同在一起,就算是在朴实的南城我也觉得日子过得欢喜,有盼头。

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我身体好像有了一些变化。

看着暮云走远之后,秋婶才附在我耳边悄声的说是时候让大夫来看看了,我也觉得是时候了,虽然不确定是不是但是感觉这个征兆八九不离十了。

“恭喜夫人,是有喜了,胎儿坐得很稳,只要不经历惊天动地的大事,绝对可以平平安安的。”

我抿着嘴笑着,轻轻拍了拍小腹,耳里已经听不清秋婶跟大夫说了什么,只知道好像是秋婶在责怪大夫不该说不吉利的话,怎么会有惊天大事发生。

我满怀期待得等着暮云,没有绣花,只是这样等着。

暮云今日回来得算早,不过看起来有些累,还有些风尘仆仆的,像是赶回来了的。

我正想慢慢跟暮云说。

暮云表情不知为何有些严肃,只是拉着我进屋,耐着性子一般:“青姝,我在原村有一户远亲,与我是极亲密的,想见你很久了,你明日带着秋婶还有几个贴心的丫头去那里小住几天。”

“原村?那是你的故乡,是挺久没有回去了,你从未与我说过还有亲戚,你当年不是逃难到了南城吗,户籍还是祖父帮着办的。”

暮云好像有些晃神,只是笑着放低声音,揉着我的手“那家亲戚是后来搬回去的,我明日私塾那边有些难办的事,可能要办很久。”

我叹了口气,拇指轻轻刮着小腹前的衣袍,慢慢点头。

入夜了我还是没有睡意,只是微眯着双眼听着门外呼呼吹着的寒风,想起最近街坊传的战报,心中久久不能释怀,虽说这一段时间的战役都胜了,但总是让人觉得不安。

暮云似乎察觉到我没睡,将被子往我这边送了一些,然后顺势将我搂在怀里,轻轻得拍着我的背。我往他怀里缩了缩,暮云的怀里总是会让人觉得温暖又安心。

因为只是去小住,没有什么多的东西要带的,暮云近日好像更亲近我一些,抱了我还会在我额前和唇角落下一吻才走。暮云走后不久,天空就阴了下来,秋婶担心天气不好一直催着走,着急忙慌得落了好几件随行的包袱。

今日出城的人有些多,黑云又逐渐在压近,人群都有些焦躁不安,有几个人已经开始骂骂咧咧的。

秋婶将我护着站在旁边,心情也有些焦躁,挥手让随行的侍卫拦在我前面,防着人群推搡:“还好老爷有先见之明,带了几个男丁出来。”

我有些不适应这样的场景,只是紧紧得拉着秋婶的手臂。

聚集的人似乎越来越多了,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我一下,是染坊的伙计。

听完伙计的话,我不由分说得快步往人群涌动得反方向走着,秋婶在跟在后面喊着:“夫人,慢着些。”

我心急如焚,经营染坊这么多年从来都是老老实实做生意,从来没有在布料上作假或是开罪过谁,怎么会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染坊闹事。

天空的黑云变得多了起来,开始起风了,卷着地上的尘屑飞向空中。

我到染坊的时候,染坊的作台都被砸烂了,几个染坊的护卫都被压在地上。那几个闹事的壮汉当着我的面又踢了几脚染坊的护卫,染娘们被逼到角落瑟瑟发抖。

就算心里再害怕这样的场面,看着染坊被人糟践成这副模样,我也不能退缩:“我从未在街坊见过你们几人,也从来没有做过你们的生意,你们为何无缘无故来我染坊闹事!”

带头的满面油光的大汉往地上啐了一口,露出尖锐的黄牙,佝偻着腰死死得盯着我“你惹了不该惹的人,我们的差事就到这里了,剩下的夫人自己看着办吧。”

那人丢下几句话就带着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秋婶气不过后脚跟着他们几步咒骂着,那几个人倒像是没听见似的脚步匆匆得走了。

秋婶见那几人走远了也没有再骂,只是扶着我到旁边休息,我看着染娘们一点点的收拾着染坊,顿时觉得委屈极了。

这个染坊是我没有靠祖父帮忙一点一点经营起来的,虽然小却也是我这么多年的心血。

“夫人,你就好好坐着万不能动了胎气,等晚些时候我们再去报官,就不信抓不住这些贼人。染坊人手不够,我去周边借些人来。”

我点了点头,向来是放心将事情交给秋婶去办的,无论是府内的事还是府外的事,亦或是我身边事,秋婶总是能得心应手的承下。

我捧过安神药正凑近嘴边,便听见外面突然吵了起来,声音不像是赶集的喧闹声,倒像是逃难的慌乱声。

跟着的护卫正想打开门看看情况,秋婶便气喘吁吁得推门而近,身体发着颤,惊恐得大喊着“夫人快逃!敌国攻进来了!在杀人啊!在杀人啊!”

我愣了一会,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秋婶拉着跑,后边得风声只剩下丫头和染娘们四散得尖叫声。

我回过头,涣散的眼神里除了秋娘慌张奔跑的背影,还有街边逃窜的人们,以及被胡乱打翻在地的摊位,顺着往上看去,一大股浓厚的狼烟冲天直上,我听见很多不安的声音,闻到很多难闻的气味。

直到后面开始传来了尖叫,我木讷得往后看去,几抹红色瞬间占据我的眼眸,那是我府上的丫头,被一只长枪刺穿,长枪的主人大笑着将枪举高,丫头就像是一张薄薄的布一样悬了起来,血一股一股得流着。

我连忙扭过头,只有大滴大滴的泪流过脸颊的感觉。

秋婶突然停下了脚步,身体大起伏着,嘴里喃喃道“来不及了,这可不好了。”

我摇摇晃晃着,浑身都没什么力,泪光中只能依稀看见对面街道的尽头也有一群拿着红剑骑着马的人在往这边来,遇见街上的人就像看见狩猎场的畜生一般,挥剑就砍。

秋婶死死抓着我的双手,择了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躲了进去,我不记得往这条巷子里钻了多久,直到外面没有什么声音了,我才发觉秋婶已经带我到了一间商铺里,我含着泪水看着商铺里的布景,这是周家的小茶馆,我刚一扭头就看见一滩醒目的血泊,里面躺着周家一家人,堆在一起,最小的儿子被周老板死死得抱住,被砍得皮开肉绽。

我死死得捂住嘴巴,浑身颤抖着往秋婶那边缩着,不敢再去看周老板充血睁大的双眼。

秋婶垮着脸,抱着我不断安抚着,眼神却一直看着窗外。

我稍微平静一些后才慢慢起身,鼓起浑身的勇气透过纸糊的窗向外看去,几个骑马的人横着剑将对面楼屋藏匿的十几百姓给逼了出来,我看不清骑马人,只能看清那些百姓中有面熟的人,是暄和和暄和的祖父,吴祖父一出来便被压到了一个穿黑银甲的人面前。

那人与吴祖父说了几句,我听不清楚,只知道吴祖父在骂着,不一会暄和也在骂着,那穿黑银甲的人将一个男丁抓到眼前,抬手将剑抵了在男丁的脖子上,抬手抹了过去。鲜血喷涌而出,四溅飞沫,凭那男丁用两只手捂都捂不住,只能浑身抽搐得倒在吴祖父面前。

鲜血似乎脏了穿黑银甲的人的脸和手,他慢慢转了过来,嘴角带着温和的微笑,从袖口扯出一张浅色的手绢,手绢上绣着很多朵花。

我脑袋一空,看着那么熟悉的眉眼和唇角,昨夜还侧躺在身边的,今日却在远方了。我出神得望着暮云,穿着战甲的暮云,拿着沾满鲜血剑的暮云,正在杀死的是在南城如亲人一般的百姓,那些百姓也曾与他相处过数年。

秋婶抱着我无声得哭着,我只是一直看着暮云,双眼冒着杀色与凶光还在杀人的暮云。

暮云将吴祖母拉到身前,眼看剑就要抵上去,暄和悲愤着大喊着,这里我听清了,暄和说得很清楚“别动我祖母!南城引狼入室,南城不幸,我国不幸!青姝更不幸!我一介女流做不了御敌杀兵的将,做不了为国权谋之士,可也看不得我自己被当作威胁我祖父的质!顾暮云!”

暄和大喊了好几声暮云的名字,好像是想说给谁听到,暄和没有管别人听见没有,只是直直冲向了暮云,最后被旁边的将士一刀刺死,嘴中流出血水的同时,最后一眼看向了我在的这个方向。她重重倒下去,发髻处戴着的还是我几天前与她一起去打的步摇,步摇在暄和发髻上一晃一晃,再也看不到了。

我无力的瘫坐在地上,再也没有看下去的勇气,秋婶抱着我哭得更厉害了,我肚子突然一抽一抽得疼着,径直钻进我的心间,可我的心间早已经脆弱得如枯叶一般,再也经不住折磨了。

我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的暮云还是少年模样,穿着破洞黑灰的衣裳,手中端着一个破了好几个口的陶碗,朝着我温润得笑着,好怀念啊……

有一个很大的声响刺入我的梦境,将梦中的画面撕裂,将我拉入无尽的深渊,最后只有暮云挥剑杀人的模样。

我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了,脑袋晕晕乎乎的,就像有一块坚硬的石头堵在喉中,干呕了好几次,秋婶拍着我的背后,急得哭了起来。

我自己也不知为何,只是想出去,不想躲在里面

“祖父,祖母还在外面,他们还在外面呢”我自语着,推开秋婶的手,往外走着,开门的一瞬间,寒风一瞬间涌入,我却不觉得冷,街道上很干净,一滴血的痕迹都没有,就好像白日的可怖之事从来没有发生过,我踉踉跄跄得走在回府的路上,这条路那么的熟悉,我走得很慢。

是在街角看见赵府的大门我才开始哭,每一泣都费劲了全身力气,扶着青石墙也要走向赵府,我的祖父和祖母在那里,尽管他们现在只有头颅挂在府门前的牌匾下方。

我跪在祖父祖母面前,呆滞得看着血一滴滴的往下落,落在阶前。

秋婶哭得撕心裂肺,一遍遍叫着祖父和祖母。

祖父祖母一生节俭,清官一世,到死祖父都还是戴着老玉簪,祖母也还是戴着那双耳坠,那是祖母的陪嫁之物。

我一遍又一遍得给祖父和祖母磕头,额头上鲜血淋漓,心里的愧疚也不曾减一分。

“祖父,祖母孙女不孝,连最后一程都没有送你们。”

秋婶拉住我,边哭边喊着叫我别磕了,我和秋婶瘫坐在地上,额前的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与我眼角的泪交融在一起。

很久之后,街角那边才传来了动静,我冷着眼看着那一群提着刀的士兵,将秋婶护身后。剑光闪过我的眼眸之际,

“住手!”身后传来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如果是一天前,我会毫不犹豫得转身,现在不会了,我连转身的勇气都没有。

秋婶胡乱挥手将我护在身后。

我慢慢转身从下而上打量着身穿黄金甲的暮云,直到对上那双熟悉的双眼。

暮云目不转睛得看着我额前的伤口,眼中还是毫不掩饰得露出夫君般的温柔与担忧,我此时只觉得可笑至极。

有一兵从后面走了出来,我认出来人后,干脆笑出声来。这是阿四啊,是跟在我那书生夫君后面的陪读。

暮云转身抬脚一下子踢倒了阿四,声音里满是怒气:“我不是让你护着夫人出城嘛!”

我很少见暮云生气,上一次生气是一年前一个丫头打碎了瓷碗,划伤了我的脚踝。

阿四铁着脸,“将军,你清醒一些,这些只是戏码而已,你有长公主了啊!”

“住嘴!”

我静静得听着,似乎说得这一切都与我没有一点关系。

暮云走到我身边,旁边的士兵将疯了似的秋婶拉开,她扑腾着,红着双眼瞪着暮云,嘴里骂着畜生。

暮云全然不理会,只是看着我,放下手中的剑慢慢跪了下来。

我回头看了看祖父和祖母,淡下去的眼睑又渐渐赤红起来

“原来我和我的书生夫君只是一场梦而已。”

我转头看着暮云“是我做了这些孽,南城才被屠城,或许……你可以为我做最后一件事嘛?……将军?”

暮云对这个称谓好像有很强的反应,只是抓着我的手一遍一遍得求着我叫他暮云,叫他云郎。

我看着远方的天空的逐渐明亮起来,晨光熹微,不管不顾得爬了上来,泛黄的日光照着南城,就跟往常一样。

我回握着暮云的手,忽略暮云眼中的惊喜之色:“杀了我吧,我想跟南城的街坊一起走,跟祖父祖母一起走。”

暮云手颤抖着,紧紧将我抱在怀里,我只是盯着逐渐升起的太阳,再暖的光也没办法将我眼中的寒意驱散。

后来暮云将我和秋婶关了起来,没关在其他的地方,就关在了我的府上,没关多久,是朝廷救了我和秋婶。

屠城一事让周边大国都不敢再小觑这个不起眼的小国,都送上了自己的诚意。朝廷在南城与敌军进行了谈判,南城作为附属地归于敌国,但南城还活着的百姓都必须移居至国土其他城。

我和秋婶本是被暮云藏着差点走不了,说起来还得感谢阿四。

我们一直走到了很远很远,谁也认不出我们,我们重新发家,秋婶教我烙饼。

这里不是南城,却也有南城同样的日光和月光。

我的肚子一日一日的变大,眼看能帮秋婶做的事情也越来越少了,看着她一天比一天变老,我心中实在不忍,将随身带着的玉镯当了给铺子雇了一个男工,我们叫他长朝。

长朝年岁比我小三岁,看着很老实,笑起来的时候唇边有两个小窝,经常给我和秋婶说故事,时而说些笑话逗得我和秋婶合不拢嘴。

夜里闲时,我与秋婶经常吊着油灯坐在院子里与月光一起缝绣着孩子的衣物和鞋袜。

“姑娘的绣工日益见长啊,这样我就放心啦”

“放心什么啊,只是会些雕虫小技,比不上秋婶的功夫。”

秋婶为我倒了一杯热茶,没有再继续绣:“长朝很不错,街坊没有人说他不好的,都喜欢得不得了,实在不多得啊。若是我不在了,你和孩子也需要人照顾的啊。”

“秋婶,这件事别提了,孩子是我一个人的孩子,我自己能照顾我自己,也能照顾孩子。”

秋婶笑了笑“在我眼里,姑娘也还是孩子呢。”

我开朗得笑着,很小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去治流寇,再也没回来,秋婶一直陪在我身边,就算是在生死存亡之际,也是不管不顾得帮我,照顾我,爱护我。秋婶一辈子都在赵家,无儿无女,孑然一身,把我当亲生女儿一般。

月光下,秋婶笑得多么的温暖慈祥,好像一辈子都不会变一样,从我出生到现在,秋婶一直都是这副模样。

秋婶是在入秋的时候安息的,大夫说秋婶早已经病入膏肓,也早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难怪我那日清晨怎么叫都叫不醒秋婶,秋婶每日都起得很早的。

秋婶的白事长朝帮了我不少,铺子的事也是长朝在料理,有时甚至还能抽空帮我揉揉肩,捶捶腿。

我坐在铺子里看着长朝忙前忙后的身影,不由得笑了出来

“长朝,我是不是要给你加些工钱?”

长朝笑了两声“这是我应该做的。”

傍晚店里的客人少些了,我便坐在铺子外绣着荷包。

长朝端了一盏油灯出来,笑着看着我的荷包。

“你知道是给你的啊,笑得这么开心。”

长朝凑过来帮我揉着肩“老板娘这么好,还给我绣荷包,我就不多收老板娘的工钱啦。”

我嗤笑了一声,打趣得说“我这个工一下子就招对人了,以后你若是当了老板,可要记得接洽一下烙饼铺子啊。”

长朝看着我要起身,连忙过来扶着“长朝一辈子都要给老板娘看铺子。”

我低头笑了两声,转头恍惚间看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不会的,不会找到这里的。

“老板娘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嘛?”

我扯着笑:“没事”

这里的清早很安静,鸡打鸣的声音不一会就可以穿遍大街小巷。

我往外张望着,奇怪长朝今日怎么这么晚还没有来,平常没打鸣就到了,现在太阳都当空照了。

我还想着等长朝来要如何如何数落他,就听见外面有人匆忙跑了进来

“老板娘快去看看吧,你家的伙计在河面上飘着呢!”

我有一瞬间感觉呼不出气来,肚子开始隐约有些疼,河边离铺子不远,别人扶着我来认人,长朝脸色发白,身体已经僵直了,嘴边的梨涡还若隐若现。

我捂着嘴失声痛哭着,将所有经历的这一切都发泄出来,昨日看见的不是幻影,也不是我心里作祟,是暮云来找我了。

“啊!”我听见旁边有人大叫着,我往下看去,只能看见我的衣物已经被血染红,肚子的疼痛感逐渐加剧,我只觉得头脑被一块巨石压了一般,晕死了过去。

熟睡之际我耳边似乎回荡着南城孩子们在府前唱的童谣,鼻尖也萦绕着府中熟悉的熏香,这是梦还是现实我已经分不清了。

我迷迷糊糊的走出房门,走到府门口,池塘还是和以前的一样,清早的雾气还有集市上隐隐约约的叫卖声。我等了一会,没有等到吴奶奶。

我往院子里走去,看到有洒水打扫的丫头们,一口一个的叫着我夫人,好熟悉的称号,只是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是我认识的。

院子里早就摆好的膳食倒是和之前的一样。

我揉了揉眼睛,好像看见了暮云,暮云穿着我为他染的青衣袍,手中还有一件披风,笑着朝我走来,用披风把我包住,抱在怀里。

“在我身边就好了,我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我挣脱出来,摸着肚子奇怪得说“你看见我的孩子了吗,那是我和云郎的孩子。”

暮云有些不可思议:“你说什么?”

我突然有些认不出眼前人:“公子,你可有遇见过我的夫君,我的夫君是个书生,常常去游学,待我很好,我好久没见过他了。”

眼前人表情瞬间变了,大叫着:“大夫!大夫!快把大夫都叫来,把南城的大夫全部给我叫来!”

我看见府上的人忙做一团,眼前人却只是紧紧将我抱在怀里,满脸的惊慌,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慢慢拍着他的背。

后来他总在我面前出现,我干脆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叫阿乐,因为他见到我的时候眼神里总是充满悲伤,给他取这个名字他也许会开心一些。我时而会去外面寻暮云,只是最后都会被阿乐找到带回府。阿乐待我很好,陪我用膳,帮我洗脚,为我更衣,这些丫头做的事,全部都是他帮我做的。若不是我有云郎,讲不定真的会嫁给阿乐。

我在清早的时候喜欢坐在府门口哼曲,想让云郎快些回来,不过我只会哼一首:“顾家有一书生呀,不闻窗外事啊,只知手中书嘞,六年寒窗读,年年不中举呀,赵家一小女啊,嫁这穷书生哟,可怜噻~可怜哟~”

街坊的孩子似乎也学会了这首曲子,偶尔也唱给我听,只不过他们唱我与我不太一样,我倒是不介意,不过阿乐好像每次听到他们唱都会很生气,通常会将他们赶走。

他们是这样唱的:“顾家一将军呀,娶了个傻夫人哟,日日照顾傻夫人噻,夫人头上有个大疤,丑啊丑,可怜噻~可怜哟~”

可怜噻~可怜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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